2013年11月3日 星期日

范應元《老子道德經古本集注》考論




范應元《老子道德經古本集注》考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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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固盛
南宋道教學者范應元所作《老子道德經古本集注》一書,《正統道藏》及《續道藏》均未收錄,今見於《續古逸叢書》之十七,被推崇為道家秘笈。近來筆者在研究宋元老學以及參加整理《中華道藏》的過程中,發現範注不僅文獻價值頗高,而且其思想內容也很有特點。關於此書的研究,目前學術界尚罕有人涉及,故本文擬作簡要論述。
一、作者略考
范應元的生平事蹟不見史籍記載,據此集注卷前所署前玉隆萬壽宮掌教,南嶽壽寧觀長講果山范應元集注直解,及卷後所署湛然堂無隱齋谷神子范應元,除能確定其道士身份外,仍難知具體情況。不過,該書卷末沈乙之跋為我們提供了一條線索,其跋雲:此本《道藏》不收,焦氏《老子翼》采摭亦不及,真道家佚典矣。范應元無可考,褚伯秀《南華義海纂微》所錄諸家有範無隱者,或即此人。查褚氏《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後序雲:丙午歲,幸遇西蜀無隱范先生游京,獲侍講席,幾二載。又雲:師諱應元,字善甫,蜀之順慶人。學通內外,識究天人,靜重端方,動必中禮。可知范應元確為褚伯秀之師,且學識淵博,修道有方,淳丙午(1246)、戊申(1248)之際,尚在人間。褚氏後序作於鹹淳庚午(1270),此時業已稱,則知范應元已於庚午之前去世,范注乃成於庚午之前,也是毫無疑問的了。
從褚氏的後序中,我們還可以知道,范應元不僅深研《老子》,而且精于莊學,曾於淳丙午年間為弟子專門講授《莊子》,弟子們都凝神以聽,於是眾心豁然,如發重覆而睹天日也。褚氏遂發出感歎:竊惟聖賢垂訓,啟迪後人,義海宏深,酌隨人量。箋注之學,見有等差,須遇師匠心傳,庶免多歧之惑,否則死在惠施句裡,無由達《南華》向上一關,雖多方五車,不過一辯士耳。古語雲:務學不如務求師。至哉!”看來,褚氏作《南華真經義海纂微》一書,受到了范應元的許多啟發,褚氏對其師也極其尊敬和感激,如其後序所雲,師恩昊天罔極。褚氏最後說:江湖宿德,稔知其人,不復贅述。聊志師徒慶會之因於卷末,俾後來學者知道源所自雲。由此可知,范應元當時的名氣和影響都是比較大的。
二、《老子道德經古本集注》的文獻價值
范應元為《老子》作集注,特別強調是以古本為依據的,他說:有變化不可得而測者,在去古愈遠,尤慮失真。所以余解此經,一從古本。蓋書坊刊行者其稍異處,皆後人臆說,不得老氏之意矣。又說:若夫先覺之士固忘筌蹄,而後進之英尚資梯級,是書也不無少補。然懼亻替率,弗敢張露。偶因道友來求,難以付,複念老矣,將形槁於一丘,惟恐此經浸失古本,遂命工鏤板,藏諸名山,以俟來哲。可見,范應元對這個古本是相當珍視的,所以直到年老時,他害怕此古本有失傳的危險,才願意公之於世。既然此本在南宋時就號稱古本,那它形成的時間便應該早出南宋很遠,完全有可能是漢魏六朝舊本或更早的本子,所謂近古必存真,該本必然較多地保存了《老子》原來的面貌。
范應元之集注一切以古本為權衡,同時又廣泛徵引當時能見到的各種版本,互為參證,辨析同異,但絕不改動古本。這樣,我們今天不僅得以見到此古本原貌,而且可以知道南宋時期《老子》版本的流行情況。除古本外,範氏先後共引用了韓非、嚴遵、劉安、揚雄、司馬談、司馬遷、河上公、王弼、楊孚、孫登、馬誕、王訁利、郭雲、阮籍、阮咸、董遇、陳韶、李奇、梁王尚、張嗣、梁帝簡文、應吉父、張玄靜、張君相、朱桃椎、開元禦注、傅奕、李若愚、陳碧虛、蘇轍、司馬光共三十一家,其中相當一部分如楊孚、馬誕、王訁利、郭雲、阮咸、陳韶、應吉父、李奇、朱桃椎等為書志所未著錄,其他《老子》集注亦未提及,吉光片羽,彌足珍貴。在注解方面,範氏在引用了韓非、河上公、王弼、韓康伯、郭璞、張沖應、陸德明、傅奕、成玄英、蘇轍、司馬光、程頤、王雨方、朱熹等十四家注文的基礎上,再加上自己的解釋,這樣,我們不僅可以借此研討范應元的老學思想,而且可以窺見南宋解《老》之時代風氣。
當然,範注更重要的文獻價值則是體現在對《老子》經文的考證上。自唐宋以後,有關《老子》的各種版本輾轉傳抄,彼此承訛襲謬,互相竄改,其結果是經文內容同流合一,使得其中錯誤無法校正。而在這些通行傳本中,溯本求源,主要又是嚴遵本、王弼本、河上公本、傅奕本這四種本子的輾轉流傳,其中又以王、河二本為盛。王弼注本文筆曉暢,主要流傳在文人學者與士大夫階層;河上公注本通俗簡要,主要流行於道流學子與平民百姓之間。③然而,范應元所據古本,則與上述通行的版本都有明顯差別,例如範本《老子》的第十六章凡物員雲〗〖員雲句,員雲字通行本作;範本第四十一章大白若黑辱黑辱字通行本作;範本第四十二章萬物負陰而抱陽,盅氣以為和字通行本作;範本第四十七章其知彌字通行本作;範本第五十三章大道甚彳夷彳夷字通行本作;範本第五十八章其政閔閔,其民亻春〗〖亻春。其政〓〓,其民缺缺,通行本作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範本第六十四章月色易判月色字通行本作等等。在這些差別之處,范應元都有注解,並說明是從古本。顯然,與通行本比較,范氏之古本應該是另有來源的,那麼,范氏古本與通行本之間的差別,就特別值得我們重視,這些差別對於我們考訂今本《老子》之經文,將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下面便從範本經文中擇要舉例,並結合馬王堆帛書本及郭店楚簡本《老子》,以說明範本在版本方面的重要價值。
(一)視之不見名曰幾。(《老子》第十四章)
範注曰:“‘字,孫登、王弼同古本。傅奕雲:幾者,幽而無象也。’”範氏又說:道無色,視之不可見,故名之曰幾。孫登本已佚,王弼、傅奕本今均作,由此可知王、傅本亦為後人所改,古本同樣作。作應該更近老旨,且與《易》義相合。《易·系》雲:極深研幾,又雲知幾其神,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鄭玄注:幾,微也。正與傅說相契。
(二)芴兮芒兮,中有象兮;芒兮芴兮,中有物兮。(《老子》第二十一章)
範注曰:芴音忽,芒,虛往切。于無非無曰芴,於有非有曰芒。範氏又說:別本作其中有象,其中有物,今從古本。謂以道為無則非無,以道為有則非有,故曰芴兮芒兮,芒兮芴兮。然而萬象由斯而見,萬物由斯而出,故曰中有象兮,中有物兮”“芴芒二字流行本作惚恍,可通用。《莊子·至樂篇》:芒乎芴乎,而無從出乎。芴乎芒乎,而無有象乎。褚伯秀注雲:芒芴,讀同恍惚。是其證。中有象兮,中有物兮與通行諸本都不相同,而獨與馬王堆帛書本相合,帛書乙本作氵勿呵望呵,中有象呵。望呵氵勿呵,中有物呵。甲本作“□□□呵,中有象呵。忄勿呵,中有物呵。由此比較,范氏之古本確實是近古的。
(三)無名之樸,夫亦將不欲。(《老子》第三十七章)
不欲,王弼本、河上公本、龍興碑本、景龍碑本及陸希聲、蘇轍、邵若愚、林希逸等唐宋諸流行本都作無欲,惟范應元本作不欲。範本正確,不欲恰與下句不欲以靜,天下將自正相聯繫,驗之帛書,甲乙本亦均作不欲
(四)吾將以為學父。(《老子》第四十二章)
範注曰:古本作學父,河上公作教父。按《尚書》學攵學半,古本並作字,則宜音學攵,亦教也,義同。,始也。今並從古本。範注是。河上公、王弼以及唐宋流行諸本均作教父,而學父更近古義。成玄英《老子義疏》引顧歡曰:學攵學之本父也。可見顧本作學攵學攵省。另《弘明集》釋慧通《駁顧道士夷夏論》引《老子》此句並作學父。今揆之馬王堆帛書,甲、乙本均作吾將以為學父,與範本正同。
(五)罪莫大於可欲,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於欲得。(《老子》第四十六章)
範注曰:音慘,痛也。王弼本無罪莫句。字,顧歡本、敦煌本、唐碑本作,河上本、王弼本以及其他諸本作。然此句帛書甲、乙本均作咎莫於欲得,郭店楚簡本作咎莫乎穀(),可證範本之不誤。
(六)蜂蠆虺蛇不螫,猛獸攫鳥不博。(《老子》第五十五章)
此句諸通行本分作三句,王弼本作蜂蠆虺蛇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博。傅奕本作蜂蠆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河上本、嚴遵本及唐宋諸本蜂蠆俱作毒蟲,俞樾認為蜂蠆虺蛇不螫毒蟲不螫的注文。然而馬王堆帛書甲本作()彳刺[HT5SS] (刺蟲)蟲畏()()弗螫,攫鳥猛獸弗搏。乙本作()()()蛇弗赫(),據鳥孟()獸弗捕()”。郭店楚簡本作蟲胃蠆蟲()()(),攫鳥()獸弗扣。在眾多的版本中,《老子》此句實唯范應元所據古本與帛書及楚簡相似。
(七)是以早服。(《老子》第五十九章)
範曰:王弼、孫登及世本作早複,如《易·複卦》不遠複之義,亦通。然承上文事天處來,字相貫。儘管範氏認為早複亦有道理,但仍然堅持從古本作早服。李約、陸希聲、宋徽宗、司馬光、林希逸、邵若愚等唐宋諸本均作早複。朱熹解此句說:能嗇則不遠而複。亦認為作早複。另王弼及諸唐本是以是謂。今驗之帛書,甲本損掩,乙本正作是以早服。楚簡本則為夫唯嗇,是以早;是以早()是胃()……”,顯然,是以早後脫一字。看來,早服宜古,早複乃後人所改。
從以上所舉的例子來看,在流行諸本互相改動《老子》經文、使經文趨於同一時,範本卻相對保持了自己的本來面貌,與王弼本、河上公本及唐宋流行諸本比較,顯示出了明顯的差別。然而,範本這些與流行本不同的地方,卻恰恰能與馬王堆帛書本及郭店楚簡本相合,這就比較充分地說明,範氏所據之版本確實是一個近古的本子,因此具有較高的文獻價值,應該引起每一個老學研究者的足夠重視。
三、《老子道德經古本集注》的思想內容
宋元之際著名的道教學者杜道堅在《玄經原旨發揮》一書中說:道與世降,時有不同,注者多隨時代所尚,各自其成心而師之。故漢人注者為漢老子,晉人注者為晉老子,唐人、宋人注者為唐老子宋老子這裡說到了老學發展的一個重要特點,即不同時代有不同的老子,也就是說,在不同的歷史時期,人們可以根據政治、道德、思想領域的時代需要,不斷地對《老子》作出新的解釋。范應元之《老子》集注,在裒集諸家注解的基礎上,再加上自己的見解,其老學思想,同樣打上了鮮明的時代烙印,下面從三個方面略加分析。
(一)自然之理
範氏在《老子》首章注雲:常久自然之道,自然而然,萬物得之以生而不知道者,自然之理,萬物之所由也。這裡說的是常道,即自然之道,也即自然之理,乃是萬物產生和存在的根源,這就開宗明義地點出了道的本體意義,並暗示了道的最大特點是自然。范氏在此章繼續指出,道可分體用,常道為體,可道為用,但體用一源,非有二道。而日用常行,隨事著見之可道,其中也包含著自然之理。當然,相對來說,常道處於更重要的位置:夫常久自然之道,有而無形,無而有精。其大無外,故大無不包;其小無內,故細無不入。……人物莫不由此而生,聖賢莫不體此而立。然此道雖周行乎事物之際,相傳乎典籍之中,而其妙處事物莫能雜,言辯莫能及,故人鮮造詣於是。由於老子之道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故常人難以領悟。如果真正要有所得的話,就必須緊緊抓住道的特點:自然。例如道生萬物乃出於自然: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盅氣以為和,皆自然之理也。人應萬物要遵循自然:蓋事物莫不自然,各有當行之路,故聖人循自然之理,行而中節,不自矜伐以為美善也。”“循自然之理以應事物,莫不有當行之路,則何以智為。愛己是自然:有身斯有患也,然則既有此身,則當貴之愛之,循自然之理,以應事物不縱情欲,俾之無患可也。修身也是自然:吾之身,清靜無欲則不妄作,不妄作則和氣充盈,和氣充盈則三田通暢,三田通暢則百脈調榮,百脈調榮則遍體康健,髓堅骨實,此皆抱道自然之效也。治國治民亦是自然:君正則民自順,民順則國自安,自然之理也。”“聖人之道,大而化之,故古之善為道以化民者,非以明之,將以愚之,使淳樸不散,智詐不生也。所以愚之者,非欺也,但因其自然,不以穿鑿私意導之也。應該說,范氏以自然之理釋《老》,乃抓住了老子思想的本質特徵。然而,范氏解《老》的重點不在於追求老子之原意,而是將本心的概念運用到注釋中,與自然之理結合在一起,並加以創造性的發揮。
(二)本心
關於本心,范應元是這樣定義的:
所謂心,即本心也。常虛常靜,能應萬事,而不失其正者也。
唯何善惡未發之時,方寸湛然,純乎天理,無有不善,此乃本心也。⑨
把這兩條注文綜合起來,可知本心乃指人心虛靜至善而合乎自然之理的本始狀態。本心有時又被範氏稱之為初心心之初,他注其安易持章雲:諦觀此心之初,虛靈微妙,安而無危,於此持之,何難之有。持,謂持守道心也。此心之初,私欲未兆,於此謀之,豈為難事。心之初虛靈微妙,私欲未兆,此種狀態即與道心或本心相吻合。在這裡,他不僅借助於偽《古文尚書·大禹謨》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裡的道心來說明本心,而且也吸收了理學家的一些思維成果。例如二程論本心思想雲:情之未發,乃其本心。本心無過與不及,所謂物皆然,心為甚。所取準則以為中者,本心而已。”[10]二程之本心指情之未發狀態,以為準則,與范應元之定義不同,但范氏之本心指心之初,未發之時,又與二程的思考有某種聯繫。再如陸九淵之學以本心為最重要之觀念,並把本心等同於理,而範氏亦認為方寸湛然,純乎天理,本心是天理的體現,表現出與陸學思維方式的一致性。當然,其具體內容的規定則有明顯的差異,陸九淵雲:仁義者,人之本心也。”[11]即本心為任何人都具有的先驗的道德理性。而范氏之本心是不具備這一內涵的,並且,所謂本心純乎天理,此處的天理也非陸九淵之,而是指自然之理,即心的寂靜狀態。
范應元上述有關本心之定義,實際上已初步反映出了本心的三個特點。
其一,本心虛靜。範氏注致虛極章雲:吾心之初,本來虛靜,出乎自然。”“命猶令也,天所賦為命,萬物受之而生也。常者,久也,覆命則常久也。在人言之,根者,本心也。歸根者,反本心之虛靜也。吾心之初,本來虛靜,於此可以見道之令也,即天之所賦者,故靜篤則可以複道虛通之令而有常也。”“在此可理解為一種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安排,萬物生長,是由道所安排和決定的,道的這種安排體現到人身上,即為虛靜之本心,也就是說,虛靜之本心是道的性質在人身上的反映。但本心一旦與外境接觸,就會感物而動,牽於物欲,不再體現道虛通常久的性質,故須覆命歸根,返回本心之虛靜。既然虛靜乃由物欲而失,那麼返回本心之首要前提就是去欲:人心本虛,私欲窒之,則難複其初。漸去之,又去之,以至於無為,則仍虛矣。無為,虛也,無不為,通也,虛則通矣。心虛則道通。”[12]
其二,本心至善無惡。范氏注聖人無常心章雲:“ 聖人之心與百姓之心,其初均同乎虛靜,純粹至善,未有惡也。”“蓋百姓與聖人得之于初者,未嘗不善也。無論聖人還是百姓,其初心無有不同,都是純粹至善的,那麼,現實中的人為什麼會有善惡之別呢?範氏指出:體道之士,自然謹善,無慢與惡,蓋明本心元善也。但循天理而發,則全乎善,縱人欲而發,則流乎惡。意謂聖人清靜無欲,縱使心有所動,仍然能夠體道而行,自己恢復初心,因而心總是善的。百姓則放縱自己,本心被私欲遮蔽,遠離了自然之道,因而產生妄心而流於惡。聖人不僅要本人自全其心,還要引導天下百姓收斂妄心,使之漸化而複歸於善。其三,本心合乎天道。范氏指出,所謂初心或本心,就是道也即自然之理在人身上的具體呈現。他注絕學無憂章雲:聖人之心,常虛常靜,無去無來,故亻累〗〖亻累兮外無文飾,其若不足,內不離道,似無所歸也。”“聖人之心,無得無失,眾人皆以偽學為有餘,而我與道合同,實無所得,故獨若失也。聖人之心,渾然天理,終日如愚。聖人之心之所以能常虛常靜、無去無來、無得無失,是因為其心與道合同,體現了自然之理。範氏進一步指出:萬物莫不由是而生。人為物靈,其本心真實無妄,凜不可欺,能於日用之間,循乎自然之理,而真實無妄,則事事物物莫不各有當行之路,合乎天之道也。萬物由道而生,人也不能例外,人的本心遵循自然之理以應萬物,則合乎天道的要求,正所謂,吾之心,即天之心。”[13]
(三)大道之妙,歸於自得
既然人的本心反映了自然之理,與天道相合,那麼,求道即複歸於初心,人不可外此心而求天道于高遠。”[14]關於這一點,範氏在《老子》注文中是反復加以強調的:
老子應運垂教,……首曰道可道,非常道,意欲使人知常久自然之道不在言辭,當反求諸己,而自得之於吾心之初也。
道本不可以物言,然不曰有物,則無以明道;而言混成,則混然而成,乃自然也。但求之於吾心之初,則得之矣。
無名之樸,道也,求之於吾心之初,則得之矣。豈可不知止而更欲外起妄情,自取危殆邪。[15]
範氏認為,如果能夠直指此心之初,而不被有無同異所迷惑,就能夠得意忘言,升玄極妙,此乃入道之門,立德之基,是每一個修道者應該加以充分注意和重視的。這實際上也等於告訴道教人士,其修道主要不在於吐納導引、服藥燒煉,而在於修心。那麼,個體又要怎樣才能複歸於本心呢?除了去掉私欲以外,主要還在於自悟。範氏注善行章雲:大道之妙,歸於自得。倘徒貴其師,而不反求於吾身之中,徒愛其資,而不使反求其中,皆外學也。苟於中而自得真道,則師自然無愛資之心,資自然無貴師之心。若師尚有愛資之心,資尚有貴師之心,則是未與道合通也。故善人之道,如陽和陶物,公而無私,薰然融怡,使人自得之也。一旦洞悟,則默契玄同之真,了無貴愛之跡,此自古至今,不傳之傳也。如果求道者把希望全部寄託在老師的指引以及其它外部條件上,而偏離了自己內心的反省,那是不能夠與道合通的,大道之妙,在於自得,在於內心的豁然洞悟。因此,縱使一些非常有智慧的人,如果不能悟徹本心,也會與道失之交臂,留下許多遺憾。然而人心易塞而難虛,易動而難靜,易遷而難守,易變而難常,即使費盡心思返歸虛靜,也很容易再被外物所誘惑。要解決這一難題,還是禪宗的修持方法比較管用:寂寂虛通,蕩蕩無跡。譬如無病而忘藥,達岸而舍舟矣。若夫學道之士,因言以明道,悟道則忘言。若複執著有無,豈解玄妙。”[16]悟道而忘言,恰如病癒而忘藥,登岸而舍舟,心與道合而為一,不知道之為我、我之為道,如此,才深得大道之玄機,洞明本心之要妙。
綜上所述,范應元的《老子道德經古本集注》不僅文獻價值很高,而且思想內涵也十分豐富,其融理合禪,以本心解《老》的思想,無疑是對老子思想的一種重大發揮和改造,但正是這種創造性的發揮,使我們不僅可以窺見宋代老學新的時代特點,而且可以看出宋代道教哲學在義理上的深刻變化,即修丹的重點已不是個體的生命延長和肉體飛升,而在於心靈解脫和精神超越。
注釋:
①②《老子道德經古本集注·後序》。
參高明《帛書老子校注》,中華書局1996年版。
④⑤⑥[12][14][16]《老子道德經古本集注》卷下。
⑦⑧⑨[13][15]《老子道德經古本集注》卷上。
[10]《程氏經法》卷8,《中庸解》。
[11]《象山先生全集》卷1,《與趙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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