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2日 星期六

第六章 心識與輪回




第六章 心識與輪回

   三界六道的芸芸眾生,生死輪回的惡性循環,在佛家看來,無非是眾生自心所造所現,三界唯心,萬法唯識,被奉為大乘佛法的心要,為千經萬論所反復宣說,按此,則如實認識輪回,揭破生死之謎的關鍵,在於如實認識自心;生死輪回現象的解釋,須通過對自心結構與功能的研究而建立。心識解析(心理分析),於是便成為佛家生死輪回說的理論基石。

   第一節 生死唯由心所作

   眾生為什麼落入既定的生命形類?為什麼各自有不同的形貌、壽數、習性、際遇?為什麼會生了死、死了又生,對此類問題,佛教的回答十分明確:這一切既非上帝天神所造,亦非天地、山川、社會等外緣決定,亦非偶然,而是由眾生自心所造作。《雜阿含經》卷十載佛言:眾生心之複雜,過於那斑色鳥色彩斑駁的羽毛,彼畜生心種種故色種種——各種動物形類之別,唯是它們心之差別所致,心是生命形類狀貌的造作者,就像畫師們用彩色的顏料,隨意畫作種種形相。這個比喻見於多種佛經,以《華嚴經·夜摩宮中偈贊品》中的一首偈子流傳最廣:心如工畫師,能畫諸世間,五蘊悉從生,無法而不造。不僅眾生的身心,就是眾生所依存的整個世界或經驗世界,都是這個技藝高明的畫師的作品。《五苦章句經》截佛言:心取地獄,心取餓鬼。心取畜生,心取天、人,作形貌者,皆心所為。謂眾生流轉於六道中,受不同的形貌,皆是自心所取、所造。《成唯識論》卷八說:生死相續由內因緣,不待外緣,故唯有識。說眾生之生死輪回,相續不盡,完全是由內在的主體心識為因,由心識所決定,非由外在條件,這是說萬法唯識的重要理由。
   心怎樣造三界六道、種種世間?答曰:由心起業,由業感果,落入了業力因果律所編定的自然程式,由此而有五蘊、業果、三界六道。《正法念處經》雲:心業畫師,業作眾生心業畫師,自業畫作業果地分,種種異心,他處受苦。眾生及其生死輪回,是心這個畫師用業畫成的作品。《華嚴經·十回向品》偈言:一切世間之所有,種種果報各不同,莫不皆由業力成。這是佛家諸乘諸宗共同宣說的業感緣起論

   第二節 心的功能

   心如何造業?這須從心的性能和心如何發揮其性能兩方面觀察。
   從心的性能講,心本具有能造各種業的功能。佛典中常說的,梵文為質多(citta),意為集起,即各種功能的集合體。關於心的功能,佛家諸乘諸宗共同說有根本功能(“心法”)和附屬功能(“心所法”)兩類,根本功能有眼、耳、鼻、舌、身、意六識,相當於心理學所言視、聽、嗅、味、觸五種感覺及意識的功能。這六種識雖為造業之本,但本身並無善惡屬性,非直接造業、引起生死輪回的罪魁禍首。直接造業者,為根本功能附屬、派生的心所法”——心所具有的東西。分析最細密的大乘法相唯識學,把心所法分為六類()、五十一種。
   一、遍行心所法
   在一切心理活動中都普遍生起的心識功能,共有五種:1.觸,心識的門戶主動打開,接觸外境而開始認識活動。2.作意,即注意,主動地發起某種心識活動。3.受,接受、領納、感受,包括樂、苦、不苦不樂三類感覺、感受。4.想,謂於境取相為性,施設種種名言為業。“(《成唯識論》卷三)意識分別接收到的資訊,形成知覺、概念、觀念。5.思,謂令心造作為性,於善品等役心為業。意識發起思考、審慮等運作,這即是三業中的意業,為造身口二業的先行官。
   二、別境心所法
   只在個別情況下發起的心理活動,也有五種;1.欲,意欲、欲望、希求。2.勝解,決定的見解、看法。3.念,于所習境,令心明記不忘為性”(《成唯識論》卷五),即記著某種東西而不忘失。4.定,梵文三摩地”(Samadhi),指對所觀察、想像的某種對象恒久持續專注不散,多由修禪定、瑜伽、氣功而達到。5.慧,於所觀境,簡擇為性,能正確判別是非,決定取捨。
   三、善心所法
   從所產生的倫理效應、社會效益而言,對自他的今生、後世都有益無害的心理活動。《成唯識論》卷五解釋:能為此世他世順益,故名為善。善心所法有十一種:1.信,謂於實德,能信忍樂欲,心淨為性”(《成唯識論》卷六),對於真實東西的確信喜樂,主要指對佛、法、僧三寶功德的確信,這種信又分兩種:因信賴人而信其所說之理,名仰信深信,梵文舍欏馱(sradha);因自己對其理解而確信不疑,名解信,梵文阿毗目佉(Abhimukh)2.慚,因自己的過錯而慚愧內疚。3.愧,因犯有過錯而感差愧,無顏對人。4.無貪,不貪著財色名利等世俗之物。5.無嗔,心平氣和,具容忍性,不起惱怒憤恨。6.無癡,認同佛法的因果報應、緣起無我之理,沒有黑暗愚癡的蒙蔽。7.精進,作善事時堅毅不懈、堅忍不拔、奮進不已。8.輕安,安恬輕快,離人欲的躁動,無思想負擔,為修禪定的效應,分身輕安、心輕安兩個方面。9.不放逸,嚴格要求、約束自己。放逸,即放縱,不受任何拘束。10.行舍,捨棄能擾亂心靈的煩惱妄念,令自心平靜安然。11.不害,不損害眾生。
   四、根本煩惱
   煩惱,梵語吉隸舍(Klesa),是佛書中用得極多的一個術語,為令心煩亂不安之義,《大智度論》卷七解釋:能令心煩,能作惱故,名為煩惱。《成唯識論述記》卷一:煩是擾義,惱是亂義,擾亂有情,故名煩惱。被佛學認為是有損無益的、惡的心理活動,有使等異稱。佛典中所舉煩惱有三毒十使八纏九結乃至百八煩惱等,其中能為一切煩惱生起之根本者,稱根本煩惱,有六種:1.貪,貪著愛戀、佔有欲。2.嗔,惱怒怨恨。3.癡,于諸事理,癡暗為性”(《成唯識論》卷六),指對佛學所說宇宙萬物的其實本面、真理實事——因果業報、緣起無我等的無知。4.慢,高傲自大。5.疑,懷疑,專指對佛法僧三寶,對佛法真實義理狐疑不信。6.惡見,于諸諦理,顛倒推度,染慧為性”(《成唯識論》卷六),指由推理錯誤而形成的不符真實、有害的見解,主要指違背佛學緣起法則的斷見、常見等。
   五、隨煩惱
   伴生根本煩惱而起的附屬煩惱、副煩惱,其害處比根本煩惱要小,共二十種:1.忿,心中氣憤不平,怒形於色。2.恨,怨恨,記恨在心,耿耿於懷。3.覆,掩飾過錯。4.惱,由忿恨而惱怒狠毒。5.嫉、妒嫉。6.慳,慳吝不施。7.誑,詐騙。8.諂,諂媚陰險,不正直。9.害,損惱眾生。10.驕,驕傲。11.無慚,自有過錯不知慚恥。12.無愧,自有過錯,心無慚愧,厚顏無恥。13.掉舉,掉為左右搖動,舉為上下動盪,掉舉謂念頭動盪不定,浮想聯翩,為修定的障礙。14.昏沉,心晦暗不明,昏昏如睡,亦為修定的大障。15.不信,信的反面,不信佛法僧三寶的真實功德等實理實事。16.懈怠,精進的反面。17.放逸,不放逸的反面。18.失念,忘失正念,主要指禪定中忘失所現之境。19.散亂,雜念眾生,亂無頭緒,為修定的粗障。20.不正知,不正確、錯謬的見解。
   六、不定心所法
   善惡屬性隨緣而不定,有四種:1.悔,後悔。2。眠,睡眠。3.尋,於意言境,粗轉為性”(《成唯識論》卷六),為對某一問題較粗的思察、推究、尋思,就像尋找一件所需要的東西一樣尋找答案。4.伺,伺謂伺察,令心勿遽,於意言性,細轉為性,是一種深度思察,意識深處有一懸而未決的問題,在等待答案的出現,有如獵人在等待獵物的出現。以上四種心理活動,既可為善,又可為惡。如悔,若有過錯追悔,為善,若做了好事後悔白做等,是為惡。
   關於心的性能,佛教密乘還有其它說法,如《大日經·住心品》列舉眾生的心為一百六十種(“百六十心”);藏密說意識底層有八十性妄”——八十種生來便有的具迷妄性的心理功能。
   正因為眾生心識生來便具善、惡等性能,當遇到生活中的種種順緣逆緣時,便會自然生起善的心理活動及煩惱、隨煩惱,由此造善惡等業,生善惡果報,墮於三界六道的輪轉中。從人性論角度,佛家的心識功能說,可謂一種善惡並具的人性論。
     第三節 業從惑起

   心如何發揮其功能,造出能招致生死苦果的有漏善惡業?答曰:由惑起業,由業生苦,惑->->苦三者迴圈不休,為佛學業感緣起論的大綱。《成唯識論》卷二說:生死的相續,由惑、業、苦。
   惑,即迷惑,謂能迷惑人使不識真實的事理。《大乘義章》卷五解釋:能惑所緣,故稱為惑。惑,一般被解釋為煩惱的總稱。諸煩惱中,尤以貪、嗔、癡三種根本煩惱,為造殺、盜、淫等惡業,引起生死流轉的主要原因,被稱為三毒”——三種能害眾生慧命的毒藥。三毒中的貪與嗔,往往緊密相連,有如陰陽,嗔恨終因貪愛而起,因為愛某種東西,才會恨取得所愛的障礙。如因貪愛某位異性,必然嫉恨情敵;因貪圖權位,必然嫉恨政敵。貪愛,被佛學強調為導致眾生輪回六道的直接原因。《法華經·方便品》:諸苦所因,貪欲為本。《圓覺經》雲:當知輪回,愛為根本。貪愛,大略可分為欲愛、色愛、無色愛三大層次,貪愛欲界的色聲香味觸等(欲愛)生於欲界,貪愛四禪定之禪悅”(色愛)生色界,貪愛無色界四空定之寂靜(無色愛)生無色界。《成實論》卷十二說:以愛淫欲故卵生胎生,貪香等味故受濕生,隨其所愛故起殷重業則受化生,故知四生皆由貪愛。生於人中,則以**和人倫間的親情之愛為本,如《楞嚴經》所說: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纏縛。又說:想愛同結,愛不能離,則諸世間父母子孫,相生不斷,是等則以欲貪為本。人出生的直接根源,便是中有因**而起顛倒想,從而鑽入母腹。
   貪愛及伴隨它所生的嗔、嫉、疑、慢等諸煩惱,隨煩惱,終以六根本煩惱和三毒中的為根本而生起。《佛說罵意經》雲:癡為惡父,愛為惡母。癡,意謂愚癡無智,不知宇宙人生的真實本面,就像孩童幼稚無知,不諳世事。癡與無明(Avidya)為同義語,無明,謂缺乏明見宇宙人生實際的智慧之光,暗昧不明。《分別緣起初勝法門經》解釋:不知真實,說為無明。無明、癡又與緊密聯繫,執,即執著,緊緊抓住某種東西不放,專指執著某種並非真實的東西為其實。煩惱、無明、執著,能障蔽真實,阻礙人超出生死、獲得超越自然的大自由,形成煩惱、所知二障,煩惱障,謂起諸煩惱,能引起三界分段生死,障礙出離三界;所知障,障蔽如實盡知真實,引起變易生死。《佛地經論》卷七:惱亂身心名煩惱障,覆所知境無顛倒性令不顯現名所知障。
   佛家諸乘諸宗,將無明、惑、執著分為多種層次,各有其具體的詮釋。大略而言,小乘所說見、思二惑,為諸乘諸宗所共認。見惑,又名理惑,指經過意識表層的思維、推理而得的不符真實的見解,大略當於理性認識的層次。見惑主要通過後天的學習、受教、思考、接受、認同某種學說、思想,或獨立思考而形成某種決定的見解。見惑主要有五種:1.身見,梵語曰迦薩耶見(Sat-kayadarsana),執著五蘊和合的假我、俗我及我所佔有的東西為實有。2.邊見,片面之見,主要執死後斷滅及靈魂不死等。3.邪見,認為無善惡報應、無佛法所說解脫、執著邪因論等。4.見取見,以身見、邊見、邪見等下劣見解為殊勝,自以為是,自是非他。5.戒禁取見,執著不正的戒條禁忌如苦行、斷食、食牛雞食等,以為生天或涅槃之道,以持守此類禁戒而得意。這五種見惑性能雖銳利而修道時易斷,稱五利使,為十使”(十種煩惱)之前五種。五利使中,身見、邊見二種,還有與生俱來(俱生),不經學習思考便具有者。
   思惑,亦稱修惑、事惑,指隨緣處事,生心起念時,從感性層次自然產生的煩惱,主要有貪、嗔、嫉、慢等。這些煩惱,多與生俱來,很深難拔,十使中的後五使——貪嗔癡慢疑,被稱為五鈍使
   見思二惑生起之本,從執著的角度講,即是大乘所說的我、法二執,或稱人我執法我執。人我執,是執著有實常自我;法我執,是執著一切世間、出世間的東西為實有。人我執以法我執為本,大乘法相唯識學分人、法二我執各為分別起、俱生兩個層次。分別起人法二我執,在意識表層,經思考而得,當於見惑;俱生人法二執,與生俱來,在意識深層及意識層下,俱生人我執當於思惑。
   由見思二惑、人法二執為本起惑造業的過程,這裡不妨作一通俗易懂的解析:比如有人造殺、盜、淫三惡業,強*人妻,搶走她家的財物,殺了她的丈夫,此人因何而作此惡?是因為見色生心、見財起意,貪愛財色,欲圖佔有,而偷而淫。因貪愛而憎嫉財色的已佔有者、保護者而殺人;貪財貪色,是執著身外之物為實有,他肯定是物質實有論者,是為分別法執。貪財貪色的出發點和落腳點終歸在貪愛自身,滿足自己的佔有欲。貪愛自身,必認為自身實有,他一定自我執著甚深,特別自私自利,執我身我心和我之所有為我,是為身見、分別起人我執。他必定還有其它世界觀為主導:肯定不相信作惡必有惡報,總認為或許能逃出法網,不相信即使逃出法網,也有死後地獄餓鬼的惡報,肯定自認為人死一切皆完,生前不擇手段盡情享受最為實際,是為邪見、邊見、見取見。而他見財起意、見色生貪,是被一種惡習驅動,自然而起,是為思惑。思惑的根源,在於與生俱來的一種本能性自我執著和身外有實物的本能性執著,是為俱生人法二我執。若是造有漏善業,情況雖可能有所不同,造業者或許不是出自邪見、邊見、見取見、嗔嫉等煩惱心,但也起碼離不了身見、貪、我執,施佛齋僧,是為自己或自己親屬今生來世的世俗福報;盡職盡分,往往是與晉職提薪的考慮牽連;説明別人,往往心懷需要時得到別人説明的打算;即使進行道德修養,也往往離不了我的德名遠揚、我的人格圓滿的精神需要,總之,是離不了以自身為實有的我執、以名利等為實有的法執。
   後來天臺宗進一步發揮佛經義理,在見思二惑之上增加了塵沙、無明兩種惑。塵沙惑指修大乘道的菩薩,尚未能窮徹眾生的根性和知曉濟度他們的合宜方法。無明惑,指最根本的俱生法執。這兩種惑只感招三界外的變易生死,與三界內的生死輪回關係不大。

   第四節 惑由不如實知

   能生善惡業、感生死果的見思等惑,又是從何而生?佛學對此作了頗為深入的探討,其答案是:無明緣非理作意”(《分別緣起初勝法門經》),是心理活動不符合實際、真理,是不如實知妄想情見,質言之,不符合真實的認識,是煩惱惑業生起的源頭。認識,於是成為佛學所著力研究的問題。
   佛學研究人的認識,仍是從緣起法則出發,先著眼于認識形成的諸條件。根(感知器官)、境(認識物件)、識(認識能力)三緣和合而生諸識,是佛學所說認識形成的基本條件。認識既然依緣而生,依人所具特定的認識機制作主動的分別而有,則非不依緣起、常恒不變意義上的真實本面之原樣呈現,具有相對性、局限性、虛妄性,對此缺乏正確反思,執非真實的認識為真實,是無明之本。
   大乘《楞伽經》說凡夫眾生認識的形成,大致經相————妄想三個過程。首先,眼、耳、鼻、舌、身五大感知門戶開放,接收、分別外境而在心中形成色、聲、香、味、觸等”(相狀)——感覺經驗;隨之,在意識中形成”(名言、概念);對相、名素材進行思擇,因對相、名緣起之真實的無知和錯解,誤以相、名為真實本面,形成妄想”(一譯分別”)——不真實的、甚至是虛妄顛倒的觀念、想法、看法,妄想即是生起煩惱的禍根。”“妄想,何以為妄;大乘法相唯識學通過對認識的分析,對此作出頗為精緻的說明。
   一、相依他起,依心變造、隨心而轉故非真
   感覺經驗()必依內外諸因緣和合,才能生起。如佛經說視覺(眼識)的形成,須仗眼、色、明(光亮)、欲(想看見的意欲)四緣,乃至空、明、根、境、作意、根本依、染淨依、分別依(意識)、種子九緣。《涅槃經·迦葉品》說:是眼識性,非眼非色,非明非欲,從和合故,便得出生,如是眼識本無今有,已有還無,是故當知無有本性。依眾緣所生的視覺經驗,青黃黑白等相,既非純粹的主觀心識,又非境相的本身,亦非光明與想見的意欲,而是主體心識通過既定的感知方式,接觸客觀境相,再加上光明等條件的參與,所共同創造的東西。既依眾緣而生,則必生滅無常,生後必滅,非哲學意義上實常不變的實在、真實。眾緣和合中,既然離不開主觀心識的主動認識作用,則所生眼識等,必然打有主觀烙印,非境物實體的原樣呈現。如近現代心理學所言,感覺乃是客觀物件在人的感知中所形成的主觀映射、主觀經驗。
   大乘法相唯識學把心識分為見分(能認識的作用)、相分(所認識的境相)二分,相分又分親、疏二種所緣緣(所認識的物件)。說感覺經驗的形成,是心識的見分變帶相分親所緣緣而生。變帶,即通過心識和感官的作用,變起一個相似於境相實體的影像塵,由見分進行分別。所謂影像塵,即如影子和鏡中像,雖然不離實物,相似於實物,但非實物本身。即實物本身(“疏所緣緣”),也由心識見分挾帶而起,終歸不離心識,而且並非等同於心識見分所見的影像塵。如分析視覺所見實物,便可發現它由地水火風四大元素乃至極微”(最小的物質單位)構成,而視覺卻無法看見四大和極微。這種心識見分變帶影像塵而生視覺等感覺經驗的事,在某種意義上與古印度流行幻化之術——通過念力或咒力等變石頭為黃金——具同樣性質,因此,佛書中常說諸相如幻如化。
   關於感覺經驗的如幻不實,佛書中還常通過同一實物在不同種類眾生那裡所見不同為論據。《順正理論》卷五三引佛經偈:天見寶莊嚴,人見為清水,魚見為窟宅,鬼見為膿血。同一清水,在不同眾生的感知中會完全異樣:諸天見它為珍寶莊嚴,人見其為清水,魚以它為窟宅,鬼類見它為膿血。至於清水的實體,大概皆非如天人魚鬼各自所見,佛書謂其難以言說,或比喻為一種本無固定色彩,而遇什麼色彩反映什麼色彩的摩尼(寶珠),由此可以推知:佛書所謂天宮地獄、鬼府神宅、佛國淨土,未必在這個世界之外,或許就近在身旁而視之不見。它們只不過存在於肉眼不見的細身眾生之主觀經驗中而已。佛經中多處說:凡夫眾生居住的這個充滿污穢罪惡的五濁惡世,當下就是釋迦牟尼佛的靈山淨土,在佛眼裡是備極莊嚴清淨,在心未淨化的眾生眼裡,才是穢濁不堪。
   感覺經驗既然緣起非實,依心變造、依心轉變,則具相對性、局限性、虛妄性,非絕對的真實,佛書中稱之為妄、假,以妄假者為絕對真實,被佛家稱為顛倒見,認為顛倒見及依顛倒妄執而生的煩惱,才是造業感果之本,而非感覺經驗本身能造業感果。《成實論》卷十二言:眼、色等不名為縛,貪喜為縛。謂以眼見色等並不直接導致生死系縛,而是從眼見色後所生的貪愛等煩惱才能系縛人流轉生死。
   二、識後於境故不實
   從認識形成的過程看,在心、境相接的最初刹觀意識尚未起分別,心中尚不能形成關於境物的認識,或僅為直覺(“現量”)經驗,待這一刹那過後,意識才起分別,形成知覺,佛家名為《大智度論》卷十二說:眼識知色,色生滅,相續生,相似滅,然後心中有法(概念)生,名為念。世間萬物,皆處於念念生滅、刹那生滅中,當意識起念形成知覺時,前一刹那的境相已滅,新的境相相續、相似而生,但意識還認為所分別者是前一刹那的境相,並生境在心外等見解,如《成唯識論》卷七所說:現量證時,不執為外,後意分別,妄生外想。因此,人的認識永遠是落在境相之後,認後為前的。若依南傳上座部關於一念心生十七刹那、九心輪的分析,則形成知覺(第四等尋求心”)時,已是心境相接後的第五刹那了,認識落後於境相整四刹那。四刹那雖然為時極短,不足一秒鐘,境相所起的變化也未必明顯,認識誤差不大,但若精確而言,則認後為前,終屬錯誤,可謂不實。
   三、名依相立,唯假不實
   (概念)在認識過程中的形成,從時間上來看更在知覺之後,從其實質言,名言顯然是人為造設,是意識對感覺經驗進行抽象、舍象等加工後,所創造的一種認識符號,其非實物本身,更是顯而易見。佛書中說,若名為實(),則說火之時,口應被燒,說食之時,腹應能飽。又同一事物,在不同語言中就有不同的名言表示。名言雖假借非實,卻是人們進行思維、交流思想包括弘揚佛法的重要工具,人們在生活中,基本上念念都在名言概念上轉圈子,往往忽視名言是假非實的實質,錯誤地認假為實。
   關於名、相之不實,《大乘密嚴經》有偈說:名唯遍計生,相是依他起。謂相依他(因緣)而生,非自然本有;名依相假立,經過了主觀意識的加工,人們往往忘記了名言之假借不實,而執著名字所表即是實事,男即是男,女即是女,我即是我,眾生即是眾生……這叫遍計所執”(周遍計度一切名言即是實事)。遍計所執,即是法執,包括我執在內。有比喻說:遍計所執,就像人夜行踩著一段繩子,誤以為是蛇,而驚惶恐懼;依他起的相,就像那繩子的本身,雖然沒有誤認為蛇,但卻不知繩子也是假相,是草麻、人工等因緣和合而成,唯認繩為繩,也屬法執。
   佛學指出,眾生由誤認名、相為實的人法二執,是生起貪嗔等煩惱、造作有漏善惡業,使眾生墮於生死苦海中的根本原因。貪愛財色名位,終歸是因執著財色名位為實有;執著財色名位等實有,終歸是誤認色聲香味觸法的名、相為實有,如果能看破名、相之不實,如實認識,如理作意,則自然心平氣靜,不會有煩惱生起。
     第五節 藏識持於世,猶如線貫珠

   為了更清晰地解釋生死輪回現象,大乘瑜伽行派的法相唯識學依據一類大乘經,對心識作了更加深入的分析,在眼、耳、鼻、舌、身、意六識底層,又分析出兩層或三層潛在心識。
   第七末那(Manas)識,意譯,其義為思量思謂思慮,量謂量度”(《唯識述記》卷一),其思慮量度有兩方面含義:一是恒審思量,其思量的功用無時不在發揮,為第六意識生起之本,亦名意根”(意識之根);二是思量的對象主要是內自我,思量內心深處有一恒常不變的自我,產生深層自我意識,這種思量念念相續,無有停息之時,貫穿於一切表層意識活動中。這種在意識層下對內自我的思量,產生我癡(不知無實自我)、我見(執著有實自我)、我慢(自我驕慢)、我愛(對自己身命的本能性貪愛)四種煩惱。末那識的思量內自我,既然生前念念相續無有間斷,那麼死後也應慣性延續,於腦內、嬰孩乃至轉生為畜類時,猶相續不斷,為維繫眾生生命的本源動力。這種對內自我的思量,貫徹輪回過程的始終,如果一定要找到一個輪回主體的話,末那識對內自我的恒審思量,可以假名為輪回主體。然而,這種思量,既然有一個所思量的物件內自我,便已墮入二元對立中,屬因緣所生法,稱不起真常自在的真我,在佛學看來。只不過是一種恒常相續的妄執,是無量劫來生死本
   第八阿賴耶(Araya)識,意譯藏識”(倉庫意識),又稱本識種子識一切種阿陀那等。它深潛於末那識層下,其見分,即是末那識所恒審思量的內自我。此識名,謂其功能以儲藏為主,《成唯識論》卷二解釋識藏有能藏、所藏、執藏三義。能藏,謂此識具有能儲藏的功用;所藏,謂此識所收藏儲存者,為前七識活動所生的種子;執藏,謂此識有執持所藏種子令不消失、錯亂的作用。從唯識學說的論述看,阿賴耶識可看做一意識層下的心靈電腦,具有儲存資訊,按自然的因果律等法則處理資訊的功用,實為心識之本,被稱為心體心王本心、比喻說,藏識猶如大海,前七識就像海面上興起的波浪,《楞伽經》偈雲:藏識海常住,境界風所動,種種諸識浪,騰躍而轉生。
   按唯識學論述,眾生的生命活動,是一個阿賴耶識所藏種子與前六識現行的心理活動種現互生的立體延續過程,第七識則在前六識與第八識之間起著不間斷的聯絡作用。每一心理活動及所作善惡等業,除了在橫向聯繫和縱向的時間關係上產生相應果報外,還在自心深層留下種子。種子,系以植物的種子,比喻內心深處能產生心理活動的因種、潛在勢能,《成唯識論》卷二說種子謂本識中親生自果功能差別。種子亦稱習氣,即行為所形成的習慣,如世間所言流氓習氣軍閥習氣等,喻如裝酒的瓶子,雖然酒已喝光,瓶子還留有酒的餘味。習氣分名言(遍計所執)、我執、有支(三界異熟業種)三種。種子分本有(無始以來本自具有)、新熏(現在的業熏習而成)兩類,又分有漏、無漏兩類。每一現行心理活動的生起,必以阿賴耶識中所藏的種子為因,這叫種子生現行,種子生現行,當然得諸緣具足,就像植物種子只有在具備適宜的溫度、濕度時才能發芽。現行的心理活動及業,又不斷留下新的種子(新熏種子),儲藏于阿賴耶倉庫中,這叫現行生種子。種子生現行、現行生種子,叫做種、現互生。種子雖然也是念念生滅,但前後自類相生,不斷地生起同類種子,這叫種子生種子。種子生現行、現行生種子、種子生種子,相續不斷,工作繁忙,由新熏種子的不斷成熟,給生命園地中不斷增添著新的景觀。打個簡單的比方說,如有人看到香煙,產生抽的欲望(有人不會有),說明他心識倉庫中有某種與抽煙有關的種子為因;他抽煙時對煙味產生貪愛,則會在他心識中形成喜好抽煙的新熏種子,促使他在下一次見到香煙時情不自禁地要抽,乃至見不到香煙時也想抽,不抽就不舒服,形成煙癮。就生命現象來說,一般人長到十多歲,情竇初開,對異性發生興趣,這說明他()心識中一定有前世愛異性的慣習所形成的異熟種子;這種子遇到合適的人緣,便促使他()求偶、戀愛、結婚、生育子女。今生從**中獲得幸福,深生貪著,又在阿賴耶識中埋藏下新的**種子,必然會出生死後再生於欲界,再求偶、戀愛的異熟果。眾生的種類,及各自的愚智、性情、愛好等的先天差別,都可解釋為阿賴耶識中所藏種子的不同。《唯識三十論》頌說:由諸業習氣,二取習氣俱,前異熟既盡,複生餘異熟。因有漏善惡業及其根本我法二執的習氣種子潛藏于阿賴耶識中,形成必然出生異熟果的因種,使眾生死此生彼,輪回不休。
   在無休無止的生死輪回中,阿賴耶識儲藏種子、生起七識現行及異熟果的功能貫徹始終,如《密嚴經》偈所說:藏識持於世,猶如線貫珠,比喻阿賴耶識貫通輪回全程的作用,頗為形像。傳為玄奘授的《八識規矩頌》說阿賴耶識去後來先作主公,是死時最後離身、生時最先投胎的輪回主人公(主體),這應指末那識執為內自我的阿賴職識見分而言。前六識有時間斷,記憶今生多失,隔世全滅,作為生命根本和種子儲藏所的阿賴耶識,卻一刻也不間斷,就是在悶絕、睡眠和生前處胎、生後嬰兒期無意識階段,阿賴耶識也一直在暗中發揮其作用。
   具這種貫攝三世功用的阿賴耶識,容易被誤解為靈魂一類的東西,指責它的建立,違背了佛學的核心義理諸法無我,實際上,只要全面理解法相唯識學所說阿賴耶識的性質,便不難看出它與靈魂及婆羅門教所說阿特曼不同:阿賴耶識只是分析心識功能時的假設,井非一個真常不變的實體,而是某種深層心識作用的相續,唯識學說此識也是生滅變異、因果相續、依緣而生現行的因緣所生法,並非實常自我。《解深密經》喻阿賴耶識一切種子如暴流,《唯識三十論》也說此識恒轉如暴流,是一像奔騰直瀉的江河一樣的流變過程。《成唯識論》說此識非斷非常,以恒轉故恒,謂此識無始時來一類相續,常無間斷轉,謂此識無始時來念念生滅,前後變異。非斷非常,便即否定了它非真常自我,又念念相續而貫串輪回全程。非常是真諦,非斷是俗諦,真俗二諦如手心與手背,是為中道。這種意義上的阿賴耶識,較部派佛教建立的窮生死蘊、一味蘊、根邊蘊、勝義補特伽羅等,在理論上的確要圓滿很多。
   阿賴耶識不僅是眾生前七種識及淨色根”(最微細的感知器官)生起的根本、眾生個體生命的根本,而且還是眾生所居住的依報器世間”(客觀世界)的根本。法相唯識學把山河大地等器世間亦攝于阿賴耶識的相分,認為眾生六識所分別的境界實體——“本質塵疏所緣緣,是由阿賴耶識見分挾帶而生,雖然可以說在六識見分之外,卻不在全體心識之外,不離阿賴耶識。所謂客觀世界,實際上終歸是自己心識變造。《成唯識論》卷二說:謂異熟識由共相種成熟力故,變似色等器世間相,即外大種及所造色,雖諸有情所變各別,而相相似,處所無異,如眾燈明,各遍似一。每一眾生阿賴耶識所藏異熟種子中由共業所成的共相種子”(相狀相同),成熟生果(增上果)而變為物質世界,雖然每一眾生都由自心阿賴耶識相分種子變起各人所受用、各有特色的經驗世界,而大家同類共見的客觀世界大致相似,同在一個空間。大家共認的客觀世界,實際上是各自主觀世界的重合,就像千燈一室,光光交迭,成一片光明,而每盞燈還是各放各的光,互相並不妨礙,這是一種多元素重合的唯心論。
   唯識學還有說阿賴耶識之下還有第九阿摩羅(Amala)識者,意譯無垢識、白淨識,為解脫成佛之本,是能證會真實的心體,不生不滅,清淨無染,即是真心異稱。護法系唯識學不立此識,將其功用攝于阿賴耶識所藏無漏種子。

   第六節 生死唯一真心現

   依如來藏系經典《楞伽經》、《勝鬘經》等發揮闡釋的大乘性宗,包括中國天臺、華嚴、真言、禪等宗,西藏寧瑪、薩迦、迦舉等派密法,皆從佛所證的功德潛在于眾生身心(“如來藏”)著眼,以一絕對心——如來藏心、心真如、心實相、自性清淨心、佛性、心性、心體、真心、真性、阿摩羅識、淨菩提心、真心、本覺、一真法界、自性明體等,為宇宙萬有的本體,從哲學體用論、體相論的角度,統主體與客體、眾生與諸佛、生死與涅槃、世間與出世間於一體,說宇宙萬有、生死涅槃等一切現象,皆是此絕對真心內蘊功能的顯現。《華嚴經》雲:知一切法,即心自性。”“三界唯心,三世唯心,《楞嚴經》雲:諸法所生,唯心所現,一切因果、世界、微塵,因心為體。”“色心諸緣,及心所使諸所緣法,唯心所現。這裡的,即指心體、真心而言,《楞嚴經》名之為妙明真精妙心菩提妙明元心等。華嚴宗論著《賢首五教儀》解釋:唯心所現者,一切諸法真心所現,如大海水舉體成波。真心被認為是眾生心的體(主質、本質)、性(不變的本性),是生滅變異的心理活動底裡的不生不滅、不變不易者,喻如眾水中的濕性、各種金器中的金性、各種麵食中的面性,及水中鹽味,色裡膠青等。
   性宗經論描述真心本不生滅(本寂)、本來清淨、本來明覺,具足一切超自然的不思議無礙妙用、清淨功德,然此心離一切相,超絕一切言思心行,非語言所能詮表,非由主客二元對立的認識管道所能體認,非眾生經驗中物,只有離卻眾生的生滅妄念、我法二執,達名言道斷,心行處滅,才能自內證”——親自體驗。此心本來不生不滅,即是涅槃,圓證此心即名為佛。因為眾生無不以此心為自心體性,所以都有成佛的本錢和可能性(佛性),故曰:一切眾生皆有佛性”(《涅槃經》)甚至還可以說:一切眾生本來是佛。
   真心本系佛及佛教徒們禪觀修證中自內證的主觀經驗的邏緝外化,被認為是心與宇宙萬有本具的實性(或真如、實相)相應(契合一致)的境界,實為真如、實相的別名,或者說,萬有的真實——真如、實相,從能覺證它的心而言,稱為真心、阿摩羅識,從所證的境或理而言,稱為真如、實相,實則能證與所證,在自內證時是一個東西,超越了能、所二元對立。這種自內證經驗,通過哲學本體論、體用論的論證,安置于眾生的身心,便成了眾生皆可成佛的根據。
   真心所現或其常唯心論從表面上看來接近婆羅門教的神我梵我一如的理路,因而被一些學者認為源出婆羅門教,非佛法的正宗。實際上,真心與神我、心之實相即是真如梵我一如,還是有著在佛學看來是至為重要的區別。天臺宗二祖慧思《大乘止觀》對此曾有論述:外道說神我遍在萬物中,真常不滅,認萬物皆實,未離二元論;佛學所說真心則不于心外建立實事,說宇宙萬有,皆同以一大真心為體,超越了二元論、一元論。真心雖有時被稱為大我真我佛性真我,但仍以諸法無我、畢竟空為其本性,被看作空、無我的別名,《楞伽經》雲:當依無我如來之藏,強調如來藏(真心)是無我的,與婆羅門教神我論的有我論很是不同。
   從真心現起論看來,生死與涅槃,眾生與諸佛,皆唯一真心所現,皆悉空、無我,如夢如幻,體性無別。然眾生與諸佛的實際受用與功用、價值,有天淵之別。造成這種區別的根本是對本具真心的迷與覺。眾生迷昧本心,背覺合塵,心理活動與真心本具空性不相應,因而追逐虛幻不實的感覺、知覺,昏頭昏腦地沉淪於生死苦海,不能自拔,妄受諸苦;諸佛明覺本心,背塵合覺,與真心空性相應,故超出生死,無礙自在。生死輪回之因,終被歸諸於對本覺真心的迷昧。這種迷昧,即是根本無明,其生起,據《楞嚴經》、《大乘起信論》等說,是因不知本覺真心絕待不二(“真如法一”),心起妄動,因明立所,所既妄立,生汝妄能”(《楞嚴經》),妄於真心外見有所認識的客體,既有客體,則自有能認識的主體,於是墮入二元對立,迷失了本覺真心無所不照的功用。然後隨迷妄之漸深,逐漸生起虛空、世界、眾生。如《楞嚴經》卷六偈所說:迷妄有虛空,依空立世界,想澄成國土,知覺乃眾生。從世界由虛空漸次生起的過程相應,眾生的生起,是先有無色界天,次有色界天,最後才形成欲界眾生。各類眾生形成的直接原因,是各自不同的亂想”(雜亂的念想):由飛沉亂想有卵生類,由橫豎亂想有胎生類,由翻覆亂想有濕生類,由新故亂想有化生類,由精耀亂想有有色類,由陰隱亂想有無色類,由潛結亂想有有想類,由枯槁亂想有無想類,由因依亂想有非有色類,由呼召亂想有非無色類,由回互亂想有非有想類,由食父母亂想有非無想類。由三世(時間之過去、現在、未來)與四方(空間)和合相涉,變化出十二類眾生。
   《大乘起信論》則說,依如來藏,每一眾生各有生滅與不生滅和合的阿賴耶識,不生滅者即本具覺心、心體真如;生滅者,是由不如實知自心覺性本無生滅,而起妄念,謂之無明業相。從而生能見與所見的二元對立,由能見的心識分別境界,生智(愛與不愛)、相續(念念相續)、執取、計名字(分別名言)、起業(造有漏業)、業累苦(因業而受生死果報)六相,六相的相續不斷,即是生死輪回的惡性循環。
   眾生雖迷背本覺真心,起惑造業,流轉生死,然輪回空、唯心現、如幻如化的本性並未稍有改變。《楞嚴經》卷九說:精研七趣,皆是昏沉諸有為相,妄想受生,妄想隨業,於妙圓明無作本心,皆如空華,元無所著。雖然隨業輪回,實際上並無實受輪回的主體及輪回的實體,輪回這件事,就像眼睛因昏眩或生翳後在虛空所看見的花等,如同幻覺,如同夢中受苦受樂,都在本覺真心中顯現能顯所顯,皆不離本覺真心。本覺真心真常無礙的體性分毫未減,只是眾生被一點迷妄蒙蔽,不能受用本覺真心無礙自由的妙用而已。就像《法華經》所譬喻:一位貧窮少年不知自己衣襟裡縫有一顆價值連城的寶珠,流浪他鄉,為人作傭,嘗盡人間貧窮之苦。《大乘起信論》比喻眾生的生死之本無明,就像迷人認東為西,還是依本具能覺之性而生迷,迷雖害人,卻並無實體,一朝醒悟,便會發現涅槃生死等空華”(唐張拙秀才悟道偈語)。佛陀之名為大覺,所覺悟的便是這一真實。這便是佛家所揭破的生死之謎的謎底。
     第七節 生死只在一念中

   依真心現起論發揮的中國天臺、華嚴、禪宗等,從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的原理出發,只把生死輪回放在我人現前一念上來觀察。
   按天臺宗的著名哲學命題一念三千,眾生當下的一念,便是宇宙全體的縮微,便具足宇宙萬有。湛然《金剛錍》說:洞見法界生佛、依正一念具足,一塵不虧。因為一念從絕對真心而起,當體即是真心,而一絕對真心具天、人、阿修羅、鬼、畜、地獄、聲聞、緣覺、菩薩、佛十重法界;一法界又各具十法界,十十相乘成百法界;一法界具有五蘊、眾生、國土三種世間,十法界即具三十種世間;百法界總共三千種世間。此三千在一念心,若無心而已,介爾有心,即具三千。”(《摩訶止觀》卷二)只要起一念,當體便具足三千世間,這叫理具三千;一念隨緣,便能事造三千。若背覺合塵,隨眾生之緣,則當下造成六道眾生的五蘊、眾生、國土。隨天法界緣,行十善,修禪定,則當下造天法界的五蘊、眾生、國土之因;若隨地獄界緣造十惡五逆,則當下成地獄道五蘊、眾生、國土之因。甚至當下一念隨六道之緣時,當下便已受用六道之三種世間:一念隨天道緣行十善、修禪定時,身心當下輕安愉快,面容亦頓顯端莊安祥,所見的國土、眾生等境物也都使他覺得安恬自在;一念隨地獄道緣作五逆十惡時,身心當下被貪婪狠毒惱擾不安,面容頓現兇惡醜陋,所見的國土、眾生都給他一種壓力,使他覺無親可怙,四面皆敵,良辰美景也難以使他愉快。總之,一念念什麼,即現什麼,念眾生即現眾生,念佛即現佛,六道輪回,說到底只是念念念六道所現。雖然顯現六道,而其本具的佛法界等亦不虧失。
   天臺宗還從一念三千繼續推論:既然十法界一切皆唯一真心體上本具(“性具”),則不僅善,即煩惱、隨煩惱等惡,也是自性中本有。惡乃性具(“性惡”),尤稱此宗孤發獨明之見。《天臺傳佛心印記》說:本宗性具之功,功在性惡。性惡,即心性中本具、能發起諸惡的功能,這在諸佛也是不能斷的。正因為性中有惡,眾生才能作惡多端,墮三惡道,這叫修惡。修惡不斷,輪回不止。而性惡,只要證見真心,可以智慧回轉自主,變為諸佛菩薩教化眾生的必要方便”(方法、技巧),如現威猛嗔怒相降魔,現貪愛相度多貪眾生等。
   從現前一念觀生死輪回,有教人著眼于現前言行的積極的倫理教化意義。從這種角度看,即不考慮他生後世的報應,現前念念也都在六道中輪回,如唐代大珠慧海禪師所言:
   “九類眾生一身具足,隨造隨成。是故無明為卵生,煩惱包裹為胎生,愛水浸潤為濕生,欻起煩惱為化生。”(《景德傳燈錄》卷二八)
   藥山惟儼禪師說得更為明白:
   “爾欲識地獄道,只今湯煎煮者是;欲識餓鬼道,即今多虛少實不令人信者是;欲識畜生道,見今不識仁義、不辨親疏者是,豈須披毛戴角、斬割倒懸?欲識人天,即今清淨威儀,持瓶挈缽者是。”(《景德傳燈錄》卷二八)
   且不用說來生後世,今生現世,當念即因即果,隨善惡念輪回於六道,念念都在生死,如《宗鏡錄》卷七三所言:念即生死。且不用說天上地下,即現實人間,實際上六道俱備,富貴安逸者即是諸天,陰險*詐者即是餓鬼,殺盜*淫者即是地獄,嗔嫉好鬥者即是修羅,愚昧下*、只知吃飯幹活者即是畜生,並非所有外形像人的都是人。佛家這樣講的實質,是教人活在當下,注意現前一念,念念在自心上做功夫,行善棄惡,起碼先做一個念念像人的合格人,在此基礎上以智慧看破念念緣起性空,所謂了卻現前一念,即是了生死,見念念皆空,即是度眾生。這可謂佛家生死觀的根本立場。

   第八節 三層身心與輪回

   印度佛教晚期盛行的密乘無上部瑜伽,雖然也以真心現起淪為基本的哲學體系,但吸收印度教之說,重視心識的物質基礎,其三層身心說,用於解釋輪回現象,別具特色。
   三層身心說從身心相互緣起、相互依待出發,把人的身心,從粗至細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層粗身粗色。粗身指四大集成的血肉之軀,肉眼可見,異熟所生,為粗;粗心,指眼、耳、鼻、舌、身五識,或加第六意識,或再加第七末那識。
   第二層細身細心。細,謂其隱微難見,須在禪觀中內省而察知。細身,指內在的微細生理機制,由氣、脈、明點三大要素組成;細心,指與生俱來的本能性心理活動,下意識及潛意識的心理活動。
   第三層最細身心,為最極微細的身心本原。最細心,指未經無明煩惱遮蔽污染的本來心'心光明,實即阿摩羅識;最細身,又名最細風、本來氣,是一種最極微細、不可言說的略當於某種能或場一類的實體。
   三層身心,皆互相依待。粗心依粗身六根而生,以細身中的五大氣為其所乘,或說即是五大(地、水、火、風、空)的功能。所謂氣為識馬,心識騎手,乘氣而行。細身為細心所依,無明、煩惱,在細身氣脈點中必有其物質基礎,表現為脈道不通、氣有壅滯、明點不明。眾生的生命活動,由無明業氣所推動。最細身心則一體不二,智慧氣離戲明點為實證真實的智慧發生的物質基礎。
   三層身心中,以第二層細身心,與生死輪回的關係最為密切。細身的氣、脈、明點,為生命能量之本,在內層起著維持粗身生理機制正常工作的作用。明點為生命能量的凝聚體,主要為紅、白二大,紅大(紅菩提)稟自母血,為陽性生命能量,以臍下四指生法宮為根蒂;白大(白菩提)稟自父精,為陰性生命能量,以顱頂為本位。氣為紅白二大及後天飲食精華所生循行於全身的生命能量,分為五種根本氣(持命氣、下行氣、上行氣、等住氣、遍行氣)與五種支分氣(行氣、循行氣、正行氣、最行氣、決行氣);根本氣維持全身生理機能,以住於臍部的持命氣最為生命之本;支分氣為五官成覺功能之能源、脈為氣循行的軌道,以左中右三脈最為重要,左右二脈位於脊柱兩側,分別通行氣、血,中脈則為智慧氣的通道。
   凡夫眾生由宿世有漏業所感的異熟身,生來便由宿業決定,氣脈有阻滯壅塞;通行智慧氣的中脈扁縮不通,有如乾枯羊腸,只有左右二脈等通行後天業氣,使眾生(主要指人)的生命形態落入後天的分段生死型類,日夜須通過鼻孔呼吸,與外界交換氣息。而且,本有的心性光明被通行業氣的脈絡纏縛於心輪(心後中脈內)中,不得顯發,其中住有阿賴耶識見分,藏有宿世有漏業的習氣種子,染汙明點,使明點不明。這被纏縛於心輪中的阿賴耶識見分,有的藏密書中說即是世俗所謂靈魂。後天的粗心對境起惑,造有漏業,一方面以阿賴耶識所藏染汙種子為因,一方面又能不斷產生新種子,污染阿賴耶識,使明點更不明,而且能使氣脈更為不通。大的煩惱惡業,會使氣脈嚴重阻滯,形成粗身肉體的諸種疾病,甚至能危及持命氣,促使人夭亡短命。
   生、死、中有,被認為皆以細身中的氣等為關鍵。生因氣、明點與中有神識的結合而有,氣與明點提供維持機體生命活動的能量,及至臨死,粗身的生理機能或者衰敗而不能繼續維持,但周身微細難見的氣並非散失,而是向心輪內收攝,與攜帶著諸種子的阿賴耶識合一,外則表現為各種死亡徵兆、瀕死經驗,內則阿賴耶識與所乘生命餘氣離開身體,在體外或攫集虛空中的四大,生成中有身。由生前生命餘氣與心識結合形成的中有,在渡過中有階段,投生進入母胎後,與父母精血——紅白大結合為一,逐漸形成新的生命。在形成新生命過程中,來自中有的前生餘氣,與紅白大結合後,從中獲得新的能源,從母親身上不斷得到血氣營養的滋養,在中有攜來的阿賴耶識電腦處理下,塑造出一個嬰孩形象。
   密乘無上瑜伽三層身心的理論,並未能按其思路發揮臻於圓熟。實際上,若利用一些中國傳統的陰陽學說,解釋生死輪回現象,大概要比無上瑜伽所用印度的日、月概念,更為精密清晰。生前貪嗔熾盛,作諸惡業,耗盡生命能量,導致陽極生陰,則其中有只能以陰氣為質,現黑暗之相,淪墜於三惡道;生前行善修禪,生命能量聚而不散,陰盡陽純,則其中有應以陽氣為質,現白淨光明之相,上升於天界。《楞嚴經》按人臨終時的比例,判其死後神識之升沉,系從心識方面著眼,可看作陽性,可看作陰性,大概可以說是經中蘊而未明之義。唐譯密乘經典《大方廣菩薩藏文殊師利根本儀軌經》即以陰陽解釋人的心理活動,有雲:貪為陰,嗔為陽,癡為風。從明陽學說著眼,人的氣(生命能量)與乘此氣而生的諸心識既有陰陽,則必無散盡斷滅之理:若生命活動由陽氣或陰陽二氣和合而維持,當陽氣耗盡,肉體死亡,應是陽盡而生陰氣,或陰氣尚存,由陰氣與心識結合而生起中有、後世五蘊。陰陽可以轉換,能量總是守恆,沒有散盡消失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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